@千醉千 万事皆安❤
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路线却只是愈发摸不着头脑而已。肚子已经发出难耐的声音,与之相应的,肠胃也难受起来。
从哪方面看都是迷路了。莫名其妙地来到郊外,又莫名其妙地越走越远,直到最终莫名其妙地迷失在这里。名为「假日郊游」的计划已经彻底被打乱,内心的焦躁不安愈发厚重起来。开始以为会有一些人家,没想到连个人影子都摸不着,问路什么的就不必想了。
意识到这个事实时已经太迟,定好的轨迹偏离方向的痛苦实在令人心头堵塞。黄少天挠挠头,想着持续向前怕也没有什么意义,干脆回头走好了,说不定还能有点记忆,至少能走出这个陌生的地方。
可惜浪费了这么好的天气。经过几秒钟的考虑,黄少天决定找个平坦的地方坐下来,就地解决掉午餐。他抖一抖包装袋,抖出一把小刀来,身体轻微颤了颤,把它放到一边去。
“什么啊……莫非是鬼打墙吗?这种事太让人头疼了啊。”黄少天往嘴里乱七八糟地塞着食物,含混不清地向着空气抱怨,“呜哇,真的有那种东西就糟糕了啊。”
“这里似乎并没有那种东西。如果要出去的话……”
“?!”
因为受到惊吓而被突兀地呛到,黄少天不受控制地把嘴里的混合物一齐喷了出来;更可怕的是类似于呕吐物般的饭菜三三两两地溅到了面前的人的衣物上,在袍子雪白的底色上尤为显眼。
好不容易止住咳,他也无暇顾及其他,心中生起愤恨,用衣袖随便地抹了抹嘴,怒视着眼前突然出现的青年:“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啊?”
没等他打量完对方怪异的袍子和怎么看怎么跟衣服不搭的木剑,青年的脸已经拉了下来,似乎是忍耐着什么的样子,过了半晌,只冷冷道:“对着陌生人毫无理由地施加伤害,而且是以毫无形象的样子,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很失礼的举动。”
黄少天虽然也不是没有为对方身上的污物有过一点点的歉意,但这下又忍不住要怼回去:“没有洁癖的话能暂时忘掉这个吗?而且说到底你以为是谁的错啊!”
“如果是这个问题的答案,毫无疑问……”
“这可不是疑问句啊!”
搞不清青年到底是否是在故意摆正经脸,黄少天感觉到了胃幻痛。青年倒是毫无意识似的,目光转移到了他手中的便当上,稍稍皱了眉头,努力思索着什么。
“喂喂?”注视到了他的目光,黄少天很不爽地在他面前甩了甩手,“刚刚还说我失礼来着?盯着别人的午餐看才是最失礼的举动吧?而且再看你也不会有份的哦,那可是我辛辛苦苦做出来给自己和偶遇到的美——”
“——抱歉。”
眼前人的微微躬身倒让黄少天惊讶了一瞬,随即不知所措地叫出声来:“哈……哈?!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啊?!”
青年没有在意黄少天神经质的回应,只是扶着额头摆出微妙的表情来,犹豫着问道:“不过,还是想问问,那个是……便当吗?”
“当然啦!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吧!怎么,你头一回见它?”
回答的话意外地能感觉到坦率:“实物的话确实是头一回。”
“现代居然还会有这种人吗?!老实回答我你是穿越的吧!”黄少天发出悲叹似的声音,又颇为好奇了起来,“不过也是……你并不是这里人吧?是从另一个国度来的?”
在问出关于青年来路的问题后,某个念头从黄少天脑袋里冒了出来;但他思考了仅仅一会儿,就决定把它压下去,抱着双臂耐心地等待着青年的回答。
“——算不上吧。”
“这种回答太诡异了吧?”
得到的回答简直令人心生绝望,致使糟糕的念头再度冒了出来,迅速在大脑中扎根生长,蔓延到可怕的地步。实在无法忍受这种摸不清的感觉,黄少天直视着青年的眼睛,抛出一句话来。
“——是妖怪吧,你?”
能看到妖怪算不得幸事,这一点黄少天早就搞清楚了。小时候因为这个衍生出了许多麻烦事来,但现在但也算不上太头疼——毕竟他的心理素质不错,司空见惯后也就懒得理了。假装看不到那些妖怪,那些妖怪也不知道自己能够被他看见,日子便好过许多。
比较头疼的一点是,对于某些实在觉不出到底是人类还是妖怪化身的生物,黄少天常常会搞不清楚,惹下很多乱子。比如说——
“所以说,你是妖怪的话,不应该察觉到我身上没有妖气了吗!为什么还会上来跟我说话啊,明明应该认为我看不见……完全没有身为妖怪的自觉吗?还是仅仅想就那么自言自语一下?——太无聊了吧你!”
算得上沮丧地质问与之刚刚相互给出自我介绍的、名为喻文州的青年,心中止不住地哀叹。倒是没有过绝不要招惹上妖怪的想法,只是怎么想怎么烦躁,总觉得是件麻烦事。
作出不知道是不是伪装出来的无辜表情,喻文州摊摊手:“突然忘记人类不能看见妖怪这回事了。”
“好敷衍?!你这家伙完全没有身为妖怪的自觉啊,看起来是个成年人实际上还只是只未满周岁的妖怪吗?”
并非恶意调侃,不过这种状况确实令人忧心:岁数久长的妖怪区别不开同人类和同妖怪对话的分别,怎么想都是伤脑筋的结局。虽然也不是想很去关心这种事,既然发生在自己面前了,好歹也不太能容忍。但——
“按你的时间来说,刚刚出生……呢。”
——出乎意料地,得到了这样的回答。
“在逗我玩吗,你?”
“至少目前为止还没有必须的谎言的理由。”
不明白喻文州为什么要这么说,或者又是什么自己不懂的事,但是再问下去也没心情了,黄少天耸耸肩:“好吧好吧。你非要这样说我也没办法啦。话题偏太远了。这里的路太难走了,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没有对他前面的话产生任何反应,喻文州慢吞吞地回答:“理论上来说……是知道的。”
“什么叫理论上啊?我以前听人说理论上都是妥妥的flag啊!太糟糕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迷路走不出去就已经很倒霉了,好歹让我碰上个美少女妖怪吧?”
喻文州无了话,只用眼神默默向他传递着某种毫无疑问夹杂着不忍直视的情绪的心情;黄少天索性大咧咧举起手,摆出一个投降的动作来,却仍然不改理直气壮的神色。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啦,只是情不自禁产生了丛林深处可能会出来长发飘飘的少女的幻想啊。说不定还能来段甜甜的爱恋啥的?”黄少天回想着看过的恋爱小说里的情节,“这可是作为青春期少年正常的念头啊?”
闭上了眼睛,用手指轻轻摩挲着下巴,喻文州以一种惋惜的口气说道:“姑且不谈这种念头是否具有普遍性,那种机率……和你穿越到异世界的机率差不多。不,比那要少呢。”
“说的这么正经?你是在脑内进行了什么算式算出的机率啊!喂喂,你该不会是科学怪人吧?”
“还没有达到那个水平呢。”
“……不是在夸你啊?!”
压下头顶蓬起来的头发,黄少天泄气地挑了块路边的大石头坐到顶上。制定的假日计划全都被打乱,他的心情不难说地很糟糕。更让人莫名其妙的是,碰上了一个毫无自觉的不知道什么品种的妖怪,让他不知道该往哪边迈步好。
喻文州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向黄少天发出了询问:“不走了吗?”
黄少天没有回答,有些倦怠地垂下眼皮,用手抱住头;他维持了这样的姿势好一会儿,闷闷的声音才从喉咙里憋出来:“好烦呐,反正也不知道路,不想走了啊。”
两人便都没有再说话。长长的风从远处飘来,掠过两人的脸颊和衣服,毫无留恋地驶向更远处。喻文州注视着天空一点点变暗,染上低沉的颜色来,向仍然垂着头的黄少天抬了抬下巴:“走吧。”
“……还真是任性啊,你。”黄少天从石头上跳下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拿起装着便当盒的袋子,把手勉强插到口袋里。他抬起眼睛,直视着面色如常的青年。
“——走吧。但愿你真的知道路啦。”
进来的路明明是平坦的,喻文州不知是抄了近路还是其他什么原因,领着出去的路却崎岖得让人叫苦连连;好在黄少天也不是什么娇生惯养的小公子,一点也没落下步伐。反观前面的喻文州,因为手上握着的长剑的阻碍,不得不在到达某些地方减速。
“那把剑跟你的衣服很不搭啊,是天生就有还是?”
注视着喻文州一直紧握在手的那把木剑,黄少天表达出了自己的疑惑。
“不,是我自己雕的。”
“这样吗?”黄少天好奇地上去想摸摸它,被喻文州用眼神拒绝了。他只好耸耸肩,挤眉弄眼道:“你可不要告诉我,你的梦想是做个剑客?”
“我没有梦想。”
喻文州只反驳了这一句,再无二话。
“……是因为没有时间吗。”
他前面的青年沉默了很久,很久之后才轻轻发生:“或许是。”
他们便继续走着。黄少天看到眼前眼熟的景物,叫住了喻文州。
“这里我刚刚来过了,到这里为止就找得到回去的路了。——欸,你有没有看过《罗马假日》啊?是一部电影来着。”
黄少天饶有兴趣地凑上去,用手指摩挲着浮雕,仔细地观赏着。两人之间沉默了一会儿,喻文州才回了话:“听说过知道有这部电影,不过并没有完整看过。”
“那部还不错啦。算了,没看过也不打紧,我告诉你——里面有个叫真实之口的东西来着。啊,跟这个很像。”黄少天把一根手指戳进人头的嘴里,“喏,只要把手放进去……说过谎的话,它就会咬断你的手哦?啊,断掉啦!”
龇牙咧嘴地做出夸张的痛苦样子,菜月昴用眼角余光偷偷瞥着喻文州,见他脸色白了一瞬向前跨了一步,心里很是满意,正准备再说些什么,耳朵接收到了喻文州微妙的声音:“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能看到你手指还好好地在还在的地方。”
“咦咦咦?断的是一节、一节啊?”
“迈出一步后正好能完全看清楚呢。”
“哈?!”
颇为遗憾地把手指抽出来,黄少天愤愤地按了按手指关节,指向了人头浮雕:“那么你去试试吧,喻文州!”
喻文州怔了几秒的样子,之后便很自然地把手放进人头的嘴里:“我已经说过了,至今为止还没有必须的谎言的理由。”
“这么坦然吗?那么好,你的真名真的是喻文州……?以及……”
“你的本体是……蜉蝣,对吗?”
吐出某个仿佛禁忌般的词汇,黄少天难以抑制地胸闷起来。
“确实如此。虽然没有刻意隐瞒,但也没有想过能被猜到。”
“别小看我对妖怪的敏感程度啊。”
“是这样吗。”
喻文州向前一步,捋了捋滑到脸颊旁的头发,以严肃的神色面向黄少天。
“那么我也有一个问题要问——”
“你,是来自杀的吗?”
从喻文州口中吐出来的话,虽然并不是戳中黄少天的痛点的话语,但还是令他身体极快地一颤;不过他很快恢复正常,露出仿佛天然的笑容来。
“当然不是啦,不是说过了今天是难得的假期吗?纯粹是来度假的啊,我。你见过自杀的人拿着便当盒来吗?刚刚也在山寨版的真实之口试过了是吧?虽然是山寨版,但不管怎么说,我的手也依然好好地在这……?”
声音愈发镇定而不是微弱,仿佛某种表达立场的言语。黄少天拢了拢衣领,以坦率的神色面向喻文州。
“那么干脆互相坦白好啦,你今天来跟我搭话,难道也只是因为缺乏妖怪的自觉性吗?”
喻文州沉默了一会儿,打了个手势,重新没入了丛林中。黄少天等了一会儿,见他抱着个熟睡着的婴儿出来,小心翼翼。大概是被某个人遗弃的孩子。
“因此才会走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吗……哈……又是因为没有时间吗。这种理由还真是充分过头啊。虽然那样不也还是尝试了吗?因此才离开了本应该在的地方。”
黄少天喃喃着,接过了那个婴儿。他看向变得面容憔悴的喻文州,苦笑着叹了口气。
“我会把他带到该去的地方的……某种意义上,辛苦你了。”
喻文州没有做出什么其他反应,只是撩了撩头发,微笑着做出“感谢”的口形来。
暮色将至。
黄少天抱着婴儿,既要不吵醒他,又要抓紧赶路,着实辛苦得很。但他甘之如饴,渐渐放慢脚步。他知道天色暗下来,赶到有灯光的地方打车会很难,不过他不怎么在意。
也许他可以走到明天早晨,太阳升起来,诞生出新的事物。
—Fin—